【雷安】徒手的骑士（二）海盗
【雷安】徒手的骑士
第二章 海盗
Chapter Two The Pirate
01.
安迷修有时觉得，如果人们能意识到，什么时候事情会变糟，会让一切容易得多。
就像多年前他意识到他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位正式授衔、登记在册的骑士，就像现在他对面的佩利眼睛都快要瞪脱出框，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杀了他一样。
他可能真的会，安迷修心想。但他还是保持了一脸无害而困惑的样子。
“你——什么？！”佩利说，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或接受他刚刚听到了什么。
“我不会游泳。”安迷修耐心地说：“也不会开船。”
“这不可能。”佩利说。他的表情就像有人告诉他太阳要从西边出来，而且会一直这样。
“你的招聘要求里没有这些，不是吗？”
“这是常识！”佩利叫道：“这是港口！而且——”他晃了晃头，看向道路尽头的“盒子”。
“好吧。”他说：“头儿会决定的。”
安迷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。这是一条笔直的、压实了土的大道，并且用光滑的石板嵌出了两对标准轮距的运输槽，丛丛野草顽固地抓住沙化的表层土壤，间有些颜色浅淡的花朵。这是一条荒于打理、仅供送货的实用道路，尽管风景很好，沿途可以居高临下欣赏港口和城市的风光，波光粼粼的海面十分迷人，但安迷修怀疑有谁会来这里散步。这儿没有任何荫蔽，只是一条光秃秃的大道，通往尽头同样缺乏装饰的建筑。
“我以为你们会有一座城堡。”
佩利笑了一声：“就像坎维茨那个？”坎维茨是他们首都的诨名，意为“吞噬一切的深坑”。
“或者至少是座武装要塞。”
“这只是个仓库。”佩利说：“我们宁可把钱花在船上。”
“不怕小偷？”
“哦，如果他们有那个胆子的话。”佩利畅想了一下，叹了口气：“我就指着这个呢。”他大步向前走去：“来吧，我们早点完事，然后你就能早点滚回去了。”
安迷修沉默地跟上他。
“盒子”的内部装潢和外部一样……标新立异。很明显，他们确实多少还是注意到自己需要生活的地方的。但墙上的挂饰、壁画、地毯和家具都随性至极，没有主题，没有风格，整一个大杂烩，是几种全然相异的审美惨烈厮杀后艰难拼就的残骸。坎维茨的人看到这些会晕过去的。安迷修想着，微微露出一点笑意。
“这儿没有值钱的东西。”佩利显然误解了他的表情：“我们只是喜欢。”
“它们很不错。”安迷修说。
“帕洛斯——团里的另一个人——就不这么觉得。每次走进来都像能要他的命。他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呢。”
“那第四个人呢？”
“哦，卡米尔。他没意见。他对大部分事情都没意见，只要那是头儿的决定。”帕洛斯想了想：“但你最好不要惹他。”
“多谢提醒。”
“我不知道头儿打算干什么。”帕洛斯说，他们站在一个大厅中央，迄今为止，这是安迷修见到的唯一一个画风统一的地方——肃杀。没有挂毯，靠墙摆着几把高背椅，四周和地板有利器劈砍的痕迹，壁炉上方挂着刀剑，本应装饰壁画的地方都是匕首、流星锤之类的武器。这是个训练室——安迷修看了下它中间凹下的设计——或者说角斗场。“在这等着。”帕洛斯迟疑着加上一句：“不要乱跑。”
也许他们到底还是设计了机关的。安迷修想着，点点头：“好的。”
帕洛斯安慰他道：“别担心，无论结果如何，我都会和你打一场的。”
安迷修笑起来。
等待很无聊，但他长于此道。耐心是骑士的美德，也是流亡的必备技能。
安迷修不想显得焦躁，但站在大厅中央又似乎很傻，因此他走向其中一把高背椅，面对入口坐下。他确保剑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。
事实上，他很惊讶雷狮海盗团开出这样的招聘要求。只要求属性，不提及职位和报酬。据他了解，他们从不同水手签长期合同。所有活计都是一次性的，明码标价，死亡抚恤金丰厚，人们趋之若鹜。他们从没有含糊其辞的先例，风险和收益都明明白白。如果他再自大一点，他甚至会觉得这次的招聘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，但话又说回来，他的属性适合一切与暗属性生物的战斗。
他没有等很长时间，大概一小时左右——他注意到透过窗帘的光线的角度改变了——有人领着三个人走进来。他个子不高，身形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，瘦削，帽子低低地压在额前，嘴角平直，让人没法从他面上看出任何感情。他看见安迷修，微微点头，示意他们走到房间中央。
“我想候选者就这些了。”他说：“证明你们的能力，先生们。”
“只有一个职位空缺吗？”发问的人穿着破烂的褐色斗篷，没有武器，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腰带，左腰有一块鼓起，可能是魔法书。难怪他如此紧张不安，法师不习惯和人靠得太近。
“这取决于你们。”他一一扫过他们的眼睛：“屋内的武器请随意取用，点到即止，我们不为非职工付医药费。”
“我们能得到什么？你没说报酬。”这人手上缠着绷带，额上架着一副墨镜。能力可能和光有关，安迷修想，得先解决掉。
“如果你心存怀疑，也许你就不该站在这里。”他说，微微偏偏头：“你要退出吗？”
那人迟疑片刻，但最后雷狮海盗团的慷慨声名占了上风，他狠狠摇了摇头。
“非常好，在我关上这个门的那一刻，你们就可以开始了。尽管面试时你们可以借用这里的武器，我还是希望你们自备，因为正式合约将不会提供武器。”他和另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安迷修，安迷修读不懂前者的目光，但显然后者已经一致同意安迷修是那个最软的柿子。安迷修不怪他们。徒手的骑士着实是个笑话，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。安迷修和一直沉默的第三人对上目光，对方转开了眼睛。
面试者走到门口，双手握住雕花门柄：“你们可以从自我介绍开始，但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。”
他关上门。
安迷修立刻动起来。他矮下身体，躲过射来的冰锥，瞬间逼近三人，而他们还没决定好是抱团还是各自为战。他左手在地上一撑，冰晶往前蔓延，他一脚踏上，滑至戴墨镜的人前——他的指间正冒出璀璨的光——一脚踹向他的脚踝，对方勉强躲开，但安迷修跳起来，趁他踉跄时绕后，一掌劈在他颈后，他一声没吭地倒下了。
另两人趁此机会和安迷修拉开距离。安迷修瞥见那本大魔法书隐隐发出红光，他抓过那副墨镜丢出去，右手前的空气微微扭曲，他把这团灼热的空气掷向那人躲闪的退路。正中目标，对方惨叫起来，皮肤泛红，但没有实质性伤害。他应该在战斗前就给自己施防护咒的。安迷修在他闭上嘴前冲到他身侧，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，他同样倒下了。
最后一人举起双手：“嘿！”
安迷修停下来：“投降吗？”
他最先投出了冰锥。他无疑是三人中最有战斗意识的人。
“当然。”他说：“这工作简直是前途无亮啊。”
“你了解多少？”
“港口外的那个海怪封住了一条主要航道，挡了他们不少财路。”对方舔了舔唇，小心地逐步远离安迷修：“显然这趟活不会有任何实质收获，我只是想给自己的履历添上一笔。”
“那你最好现在就退出。”安迷修想起他的调查结果：“那东西不是你对付得了的。”
“是吗？我很怀疑。”男人说：“他们说十几条船都沉了，可谁都说不出那些船的名字。”
“你是在劝我也退出吗？”
“你的身手可以成为世界顶级的雇佣兵，何必干这种没有报酬的活计？”男人笑起来：“如果说这些年闯荡生活教给了我什么，那就是这种来历不明、报酬成迷的工作的结局都不怎么好看。”
“如果你是在说被灭口的话，别担心。”安迷修说。毕竟在这点上他和他的准雇主彼此彼此。
“知道吗，我真为你惋惜。”对方说：“魔武双修，你永远也到不了巅峰。”
“这真的不劳您费心。”安迷修说，右手已经卡住男人的脖子，左手凝出冰锥架住男人挥来的淬毒匕首。他们的动作都很快，但安迷修更准。他收紧右手，把人甩出去，男人的头撞上角斗场四周的台阶，不再动弹。安迷修走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，确定他还活着，便向面试官离开的大门走去。
现在回想起来，他真奇怪他从前怎么会以为，投降真的就意味着不再攻击。
面试官正倚在门边的墙上，看见只有他出来，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睛：“走吧。”
安迷修没有动：“他们会怎么样？”
“醒来后自己出去。”他的声音不像成年男子那样低沉，还留有一丝清脆：
“难道还留着丢人吗？”
安迷修没有问他们要去哪，对方也没有说。两人的脚步都很坚定，对目的地心知肚明。
02.
卡米尔对雷狮属意安迷修抱有疑问，但他也知道雷狮不喜欢被质疑。安迷修很强，这毫无疑问，但通过适当的训练，数人合作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，安迷修并非不可战胜——当然，如果从报酬的角度考虑，安迷修会是最经济的选择，他怀疑他是否会从他们手里接过一个子。
但他同样危险。卡米尔能从他行走的方式、他状似漫不经心打量走廊的眼神看出来。他并不壮实，颇具爆发力的肌肉流畅地随着骨骼运作，他的脚步轻捷无声，动作优雅流畅，纵然生了副食草动物的面孔，他才是那个像狮子的人，为战斗而生，永远在留意周围环境，永远在计算自己的胜机。卡米尔现在理解这样的反差是怎么让民众心醉神迷，但这不代表他会喜欢这个组合。也许作为见习骑士的安迷修有更温和柔软的神情，他会单膝跪地为小女孩鬓边簪一朵洁白的花——天，他现在也会这么干。但有什么东西磨损了，被风沙和荒芜侵蚀了，于是他内里更坚硬、更锋锐的光芒寻到了空隙，一闪而逝，那一瞬间卡米尔甚至觉得他和雷狮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似的。
而他无比厌恶这个认知。
他发现他理解不了雷狮这个决定。是一时兴起吗？雷狮习惯于心血来潮了。还是说有别的理由，他们之间有他所不知道的因缘？就他所知，他只能确定安迷修对雷狮抱有恶感，却无从解释雷狮对安迷修的兴趣。
雷狮在自相矛盾：他同意卡米尔提供备选，但显然不打算留下他们。他笃定安迷修不会再手无寸铁，却明确保证他们不会提供任何武器。他是期待安迷修临到头给变出一把剑吗？这年头所有的铁匠铺都被严格管制着，而黑市能弄到的剑都价格不菲。如果安迷修能弄到什么带刃的东西，他根本不必等到现在。卡米尔知道雷狮有个计划，而雷狮从不是喜欢分享的人。即便他深知这一点，有时还是会感觉微妙地……受伤。
他只能希望雷狮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但即便一切结束得不太好看，他会解决的。
03.
“啊，看来这就是我们的冠军了。”
安迷修认得这张脸，帕洛斯，雷狮海盗团的“外交官”，公众最熟知的面孔。
“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，尊敬的骑士先生……？”帕洛斯拖长声音。
“叫他名字就好！”佩利说：“他是——等等，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！”
这是个尴尬的时刻。安迷修意外地和卡米尔对上视线，他们小心地避开彼此眼中的苦笑。他们知道他是谁，他也知道他们知道他是谁——除开佩利，但他从来不在状况内。
问题在于，他们不能直接叫破他的身份，他也没有自首的欲望。
“休。”他说：“休·格雷。”
安迷修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蹦到他嘴边的，但在说出口的那一刻，他决定他喜欢这名字。
“好吧，休。”帕洛斯走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：“我喜欢你。”
“我不喜欢你。”安迷修甩开他的手。
“真让人伤心。”帕洛斯耸耸肩，戏剧性地欠身道：“现在，来见见我们的王子殿下吧。”
“他已经拒绝那个身份了。”卡米尔说。
“但他就像个殿下！”帕洛斯坚持：“现实世界没人需要通传才能见到别人的。通常他们直接走进去，然后亲切友好地打招呼。”
“你是在说你那几次王室抢劫。”
帕洛斯骄傲地挺起胸膛：“这，就是为什么我不是个‘殿下’。”
安迷修没有管他们的插诨打科。他怕他再听下去就会抑制不住地想把谁扭送官府。他径直走上前，推开门，然后走进去。
他意识到他身后的争论停止了。所有人屏住呼吸，仿佛在等待什么发生。
然后安迷修第一次真正见到雷狮。
TBC
难以置信，将近1w字后主角还没有见面，而在原大纲中，他们在1k字以内就开始商量要不要把肉偿作为报酬了……
我会尽量保持更新速度，毕竟……大部分情况下，一旦停下来，就没有再开始的时候了。而这是我最近唯一一个短篇大纲！！！至少我要写完一个短篇吧？！！